上海的气候,恐怕再没谁能比杜月笙更清楚它的寒暖。一个人生于贫寒,少年时扛着兵刃闯荡码头,中年时在租界豪宅里与各方豪强瓜分利益,直至晚年,历经沧桑,甚至连“魂归故里”的夙愿都化作了镜花水月。表面荣耀,背后凄凉,坦白讲,谁又能没有过失意之时呢?1951年8月16日,当日香港天气沉闷,杜月笙在他先前藏身的宅邸里缓缓离世——身边既无亲人,又挤满故交,究竟该算怎样一种境遇。
临近生命终点,杜月笙心里非常清楚,只是不宣之于口,眼神中却透露出全部的理解。在弥留之际,他召来几位关系密切的兄弟,包括陆京士,郑重交代身后事。他叮嘱不要搞什么奢华场面,也不必邀请社会名士,更无需租用外国式建筑,甚至不要分发讣告。他希望一切从简,遗体能安葬在上海——他经历了一生的起起落落,最终只盼望魂归故里。可惜,当他气息断绝之时,就再也无法跨越那道海峡了。
提及杜月笙的遗骸,其家人着实耗费了不少心力。寿衣务必准备妥当,棺木更是精心挑选了顶级的金丝楠木。室内气氛阴郁,众人围绕“何处安葬”的话题争辩不休。各方口音杂陈,每个人都希望为老杜寻觅一处最显赫的坟地。但最终,陆京士的遗愿起了决定作用,棺木被运往台湾,面向遥远的上海故土,只能隔海遥望,永难归乡。
时常觉得世事荒诞不经,有个人年轻时声名显赫,最终却无法决定自己的安息之所。杜月笙早年间就清楚,上海那片土地,既是他的根基,也是他无法回归的故乡。他亲笔在墓碑上镌刻“义行可昭”“声名长存”,既是悼念之语,也似叩问:我毕生的起落,究竟是否有意义?
这段往事,追溯起来要从1925年说起,那正是杜月笙的鼎盛时期。当时青帮势力,任何人都得敬畏三分。上海烟土交易错综复杂,杜月笙精心谋划,成功压制了“大八股党”,转而建立了自己的“小八股”,接着又迅速升任法租界商会的重要职位。鸦片商行、西式俱乐部,杜月笙统管一切,各界显贵称他一声“杜先生”,车夫在出租车后座也熟知他的名号。
上海这个地方,时局变幻莫测,关键要靠关系网。据说,杜月笙和蒋介石相当投契。某次宴会上,两人喝了几杯,谈话投机,竟以兄弟互称。如今在社会上闯荡,讲究的就是情义,杜月笙不惜性命协助蒋介石北伐,暗中联络各路帮会成员,时而助其一臂之力,时而从中作梗,还帮忙策划手段铲除对手。不必追问方法,上海滩哪个头面人物不是踏着荆棘上位的?
兄弟间的情谊,远非一杯酒就能概括。蒋介石需要杜月笙时,双方合作毫无障碍。西安事变期间,杜月笙甚至愿意牺牲自己来保全蒋介石。他内心或许盘算着:今日我助你,将来你需要我时,定当回报。然而人性往往脆弱,背叛来得迅速,轻易就能反目成仇。抗战结束后,杜月笙自认上海市长非己莫属,不料下火车时无人相迎,连官职也无着落。求人入官场,碰壁就是一声叹息。
那些年份里,杜月笙屡屡遭遇挫败。他的儿子杜维屏因蒋经国的指令被关押了半年多,参加选举也失败了。杜月笙在厅堂中叹息,称自己把蒋介石视为兄弟,却反被对方当作泄欲工具。虽然话说得粗俗,但道理是成立的。即便在动荡中行事,也难免被当作工具或被抛弃。这样的落差,换作任何人都会感到沮丧。
他考虑过后路吗?其实他早已盘算过。国共内战期间,他表面上支持蒋介石,协助国民党进行公开活动,暗地里却与中共接触,寻求一些“确保部分安稳”的保证。杜月笙看得透彻,明白共产党迟早会进入上海。但形势太大,方向并非他能左右。他想靠近中共,又担心遭到清算;想跟随蒋介石逃往台湾,又害怕受到冷落。左右为难,杜月笙确实“走投无路”了。
最终是什么把他送去了香港呢?其实原因很简单,主要是迫不得已。章士钊、黄金荣这些朋友都劝他“留在上海接受审查”,但杜月笙心里清楚,自己过去那些帮会的人情债,能不能真正“接受审查”还是个未知数。最终还是选择了跟随蒋介石去了香港,虽然生活清贫,但总比在台湾被软禁强得多。
杜月笙的运气,实在令人称奇。早年间他花钱如流水,四位太太都享用不尽美味茶点;后来家财耗尽,仅剩卧病在床。人生在世,某些因果难以衡量。年老时他经常卧床,哮喘症状严重,家人轮流看护。他时常梦见能有一副好棺木,并希望安葬在高桥。最终他找来最信任的陆京士,逐项交代身后事安排。谁也不敢插嘴,怕惊了老爷子的最后一点念想。
1951年夏天,杜月笙在炎热的天气中离世。大家说他人生多面,亲人却只是感到难过。他的遗体最初暂时放在东华医院的义庄,两年后又被运到了台湾。他在上海滩混迹一生,最终却在台湾山腰找到了归宿。蒋介石表面上为他安排了盛大的葬礼和墓碑——但这所谓的“情谊”,所有人都明白不过。他生前称兄道弟,背后却抛弃了亲人,这种关系,就像墓碑上的两句题词,表面之下暗含讥讽。
“义节显扬”“声名长存”,听似赞美,实则矛盾。杜月笙早年以黄赌毒发家,迫害过众多进步人士,穿着长衫装作正派,早已失去大半民心。名声啊?上海滩的风浪也无法挽回。也许,这两句话,也是在替所有看客,说一句老话:自以为能扭转乾坤,最终还是被岁月左右。
本质问题,就是杜月笙毕生的缺憾。他临终时,希望上海收复后能迁葬到高桥。然而“上海收复”却变成了他人见证新天地的大门。如今钢筋混凝土构筑了上海外滩、陆家嘴,他的坟墓却永远留在台湾的那座山丘上——家乡变成了遥远的记忆。想回,回不去,谁能辨明,究竟是无缘回归,还是情谊淡薄?
故事尚未全部结束。杜月笙的传奇如同上海街头的旧俗,来过又去,只留下几声感叹。功过是非,在那些大字报上、在高桥巷边、在每条弄堂的茶席间,依然被人议论。究竟该如何评判他?或许只有那片遥远的海峡清楚,他盼望了一生的回归,最终只是望着故土愣了愣神。
人这一生,有些愿望终究成了海浪。